《欢乐颂》
有感而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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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们那儿有一个湖,很深,里面长着密密麻麻的植物。经常有人往里跳,然后就会看到一具一具的尸体,他们把他们往外抬。尸体有时候泡发了,就会浮上来,散发着死亡的味道。湖旁有一个亭子一样的长廊,有一天有个女人在上面吊死了,然后它就拦起来翻修了。”
他平静地跟我说,抽了口烟。
“你听过《欢乐颂》吗?”我问他。
“按理应该是听过,按理。后来长廊修好了,那两天天气不错,太阳很大。”
嗯,我能想象,那些死亡的气息在烈日的照耀下复又湮没殆尽。
我又问他:“死,是什么样的。”
“没什么样,可能很快乐。”
我不满意这个答案。
“可能有人会得病,可能出意外,比如吊死,比如掉进湖里。”他又补充。
他把烟掐灭,扔在地上,用脚碾了碾。“再比如有人得了性病,到哪儿都不住地手淫。”
“但这不会死。”我说,抬头看他。
“嗯,是不会死。”
其实这些都无所谓,这是2011年的夏天,偶尔会发生在我们间漫长又无趣的对话。
然后我又给他听了,《欢乐颂》。
“我是听过,”他又在吐烟圈了,“1968年的时候,村子里来了个指挥家,那个时候谁知道个狗屁指挥家。”
“你不可能不知道,因为你是个作家。”
“嗯,整个村子只有我知道,所以他只跟我说话。他说他家里被抄了,好多的谱子都没了,他一生中指挥过很多管弦乐队。我说,你算了吧,现在你的指挥棒用来赶猪好了。然后他就发了疯,经常手舞足蹈,后来还跑到河边大吼大叫。”
他顿了顿,接着说:“他日日夜夜反复地唱,他唱的最多的就是《欢乐颂》。他最喜欢那句话,你的力量能使人们,消除一切分歧。他问我知不知道,这是席勒写的词,我说我不知道,但是席勒肯定不是这么写的,我年轻的时候学了德语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他经常又哭又笑,嘴里喊着,日子总是没法儿过了。我不懂他,我每天打扫茅厕也挺开心的。”
“你看了浮士德吗?”
“看了,人不该有太多欲望,没人愿意跟恶魔作交易。”
“后来那个人怎么样了?”
“他死了,被人打死的。总是说有鬼,又有人迫害他。”
“你会不会愧疚?”
“会,后来我们平反了,又回去了原来的家,我的书都没有了。”
“他不是因为曲子死的,就像你不是因为你的书被迫下乡的。”我说。
“我还真的是因为我的书,”他轻轻笑了声,“我那时候净写些同性恋,泛性恋,谁知道呢,也许我也是个同性恋。”
“你爱他吗?”
“也许我是爱他的。但是我就看着他死了,他死的时候脸是紫的,肿得很大。但是我也会死的,我最近感觉能看到他了。”
“那没关系。”我没有在安慰他。
“你再放一遍吧,《欢乐颂》。”他声音沙哑,靠到床上,慢慢地闭上眼睛。
他再也没有醒来。他死的时候,76岁。
我看着护工把他抬走了,这张床,又会有别的老头儿躺在这儿,然后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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